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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二十四·安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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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二十四 · 安樂

眼前的小丫頭才只五六歲的年紀,滿頭柔順的黑發攥成兩個螺髻,一邊簪一朵純金打的芍藥華勝,芍藥中心嵌著紅寶權當花蕊,與她一身牡丹紅滾金邊的宮裝相得益彰。

寒蓁將她扶得站直了身,才舒了口氣,俯身叩拜道:“奴婢含真,見過郡主殿下。”

“郡主?”小丫頭從鼻子裏哼得一聲,“本宮是安樂公主,才不是什麽郡主。”

公主?寒蓁訝然,他人口耳相傳,皇帝膝下並無子女,可這位口稱自己是公主,她也只能先捧著。

“公主殿下恕罪,奴婢才進宮,不識公主千金之軀。”

“算你會說話,起來吧。”安樂掐著腰,志得意滿笑了兩聲。她雖占了個公主的名,可哪裏有人真的把她當金枝玉葉看,眼下見了個這般恭敬的人,實在是壓不住滿心的好奇,繞著她轉了兩圈,又是捏衣角,又是摸簪子的。

寒蓁見她滿頭滿臉的汗灰混雜,黑亮亮的頭發上還有些枯葉蛛網,便取了帕子與她整理,想起她方才是打灌木叢中鉆出的,便疑惑道:“公主殿下怎麽一個人來了這裏?身邊連個宮人也沒有。”

安樂攥著寒蓁的袖口,盯著上頭的紋樣細瞧,聽了這話便狠瞪她兩眼:“小小宮婢,也敢置喙本宮的事?”

她臉蛋生得白嫩,五官又小巧精致,實在是可愛得不得了,即使是豎著眼睛看人也不顯得兇,寒蓁看得心頭一軟,輕輕拂開安樂鼻尖上的一點汗珠,仍笑著問她:“公主年幼力弱,離了宮人只身實在不妥,奴婢陪公主殿下回含章殿可好?”

“不好!”安樂抿了唇,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裏立時掉下兩顆淚來,她急得不行,忙伸手去擦。寒蓁見她手上也沾了不少灰塵,哪裏敢讓她碰。伸手將她兩只手握了,另取了新的帕子給她拭淚,滿口應承道:

“好好好,那就不回去。公主殿下想去哪裏啊?”

安樂好容易止了淚,把臉蛋埋進她的胸口道:“你身上有皇叔的味道,你是皇叔身邊的人嗎?”

寒蓁聽她稱皇帝為皇叔,便知她是皇帝那些兄長中某一位的女兒,只不知親王家的女兒怎麽就被封了公主。她見安樂小小的一個人哭得站立不住,便俯身抱起她輕聲哄著:“是呀。”

“那你帶我去找皇叔。”安樂見她猶豫了,急急開口道,“你別怕,我會向皇叔求情,不讓他罰你的。”

公主本是金枝玉葉之體,卻滾得一身塵土,如今還這般急切吵著要見皇帝,略為一想便知有隱情。寒蓁在心裏頭嘆了口氣,應了好。

安樂果然喜笑顏開,方才那股子驕矜之氣也沒了。一路上把臉窩在寒蓁肩上,小麻雀般嘰嘰喳喳。一會問她“身上怎麽有這麽多帕子”,一會又問“她姓甚名誰,家住何處”。寒蓁天性喜歡孩子,也不覺得她吵,一一耐心回答。

到了禦書房卻見薛閑一臉如臨大敵地看著她,瞧見她抱著安樂公主更是嚇得臉色都變了:“娘誒!姑娘怎麽把她也給帶來了?”

“狗奴才!”安樂脆生罵道,“她是誰?”

薛閑忙打了自己兩嘴巴,賠笑道:“奴才說錯了,奴才自個兒打嘴,公主殿下別動怒。”

“奴婢來禦書房的路上,恰好遇見公主殿下。殿下想見陛下,奴婢就把公主殿下給帶來了。”寒蓁想把安樂放下,卻被緊緊捏著衣料,只能繼續抱著,向薛閑解釋道。

“原來是這麽個事。”薛閑松了口氣,舉起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,“陛下方才生了好大一通氣,現下不理人,姑娘快進去勸勸吧。”

“是怎麽回事?”

“這不是陛下到了禦書房,沒見著姑娘的影子。聽德林說姑娘往寧和宮去,又遣了人去找。結果回來報說姑娘早走了,這不就······”薛閑一面說著一面不住拿眼打量她,又伸手指給寒蓁看,“姑娘你看看,這禦書房的護衛都叫陛下派出去了。”

寒蓁放眼一望,果然昨日還見著的團團護衛只剩下一半還少,禁不住細細抽氣:“這可不成,禦前怎麽能少了侍衛,公公怎麽也不攔著點?”

薛閑翻著一雙眼信口開河:“奴才何曾沒攔呢?奴才都跪在地上抱著陛下的腿求了,可陛下到底是陛下,真要做什麽憑奴才是勸不回來的。”

寒蓁還待說什麽,安樂往她頸項上一摟,湊在耳旁問:“咱們還不進去嗎?本宮想見皇叔了。”便只得作罷,將安樂往上顛了顛,好叫她不滑下來,才作別薛閑往殿中去。

才往裏走了兩步,只聽咕嚕一聲,是腳下踢到了個什麽東西。寒蓁低頭望去,借著雕花木窗糊著的明紙中透進的日光看清了,那是枚青玉的龍紋鎮紙,不知發生了什麽,被磕去一角。

皇帝正在殿中來回踱步,聽到這聲怒火越發熾盛,猛然扭過頭去低喝道:“朕不是說了別進來——”

寒蓁將安樂小心放回地上,撿起那枚鎮紙,歉然望著他道:“奴婢回來晚了。”

皇帝望著那雙清淩淩的眼,心頭如被清泉灌溉,怒火與不安一應拋到了九霄雲外。他大步上前,伸了手又縮回,仍深恐是在夢中,眼前人會如夢幻泡影,一觸便煙消雲散。

“皇叔皇叔!皇叔抱我!”攔住他的是安樂,小小的女孩兒十分依戀地抱住皇帝的小腿,奶聲奶氣地沖他撒嬌。

皇帝這才看見她,微微詫異過後,俯下\\身抱起安樂,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,問:“怡兒怎麽來了?”

“安樂想皇叔了呀!”安樂撅撅嘴,撥著皇帝頭冠上垂下的流蘇玩耍,“含章殿的嬤嬤都說皇叔很忙,不會來看安樂,安樂說要來找皇叔,她們也不讓。安樂就偷偷來了。”

皇帝板下臉,從她手裏抽出那截流蘇道:“胡鬧,你無人跟著,萬一磕著碰著可怎麽是好?”

安樂小身子一僵,歪一歪嘴,“嗚哇”一聲便哭了出來:“皇叔兇安樂!皇叔不喜歡安樂了!”她哭得哽咽,抽抽搭搭地扭過身來尋寒蓁,張開雙臂道,“不要皇叔抱了!含真姐姐抱我!”

皇帝立時大窘,一張嚴肅的臉怎麽也撐不下去。寒蓁看他頗有點手足無措的模樣,抿著嘴偷偷地笑,上去把安樂接在懷裏,一下下拍著她的背,柔聲細語道:“公主莫哭了,好不好?陛下怎麽會不喜歡公主呢?陛下就是太喜歡公主才怕公主受傷是不是?奴婢方才見公主手心紅了,可是弄疼了?陛下就是怕公主疼才這樣說的呀。”

安樂起初還將頭埋在她胸前嚎哭,哭著哭著就沒了聲響,看了才發現是哭得睡過去了小小一張臉上,猶帶淚痕。

“把她放到塌上去睡,你抱了這麽久手也累了。”皇帝低頭凝視著安樂的睡顏,壓著聲音道。

寒蓁將安樂安置在榻上,取了帕子在溫水中浸過,一點點拭幹她臉上的淚痕。正蹙了細細的眉擔憂她睡夢中寒冷,擡頭便見皇帝拿了自己的氅衣為她蓋上。

皇帝方才被安樂一打岔,錯失了時機,該說的以往不敢說的都咽了回去,沈甸甸地壓在心裏頭,現下只好幹巴巴問寒蓁:“為著怡兒耽擱了?”

“是。”寒蓁俯身為安樂掖好被角,思索一陣開口道,“有一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。”

“什麽事?”皇帝揚了眉掃她一眼。他知寒蓁不同於那些事事愛爭先出頭的,求的是安穩度日,做的是自掃門前雪的事,斷不可能自找麻煩。

“公主殿下似乎······嗯,在含章殿過得並不好。”寒蓁斟字酌句,不敢說得太過直白。

“怡兒從未與我提及。”

“這,奴婢想恐怕也與安樂公主在含章殿的日子有關。”

皇帝沈默半晌,低低地嘆了口氣:“倒是朕疏忽了,多虧你提醒。”他揮袖在寒蓁身邊坐下,伸手摸了摸安樂柔軟的臉頰,“朕雖讓怡兒做了公主,但總是忙於朝政,對她欠缺關心。”

寒蓁見他一貫表情淡漠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傷懷之色,沒來由地心裏一酸。

“朝中事務繁忙,陛下難免顧忌不到公主。”寒蓁安慰道,“況且公主殿下是公主,想是無人敢怠慢,如今次之事恐怕只是少數。”

“未必。”皇帝搖搖頭,“旁人為著怡兒的身世,未必肯好好待她。”

寒蓁一怔:“公主難道不是某位王爺的女兒?”

“怡兒她,是廢太子的遺腹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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